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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第四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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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第四十四章

顧寐之道:“楚姑娘說笑了, 師妹早已經有心儀男人。“

楚挽璃下意識看向了一側沈長離,他面上讀不出什麽表情,淺色的眼淡淡看著顧寐之。

“不過也是以前的事情了, 師妹已經放下了。”顧寐之說, “畢竟, 人不會總是停在原地等誰的。楚姑娘說得對, 或許我也有機會。”

楚挽璃便笑著說:“師兄勇敢些,倘若真成了,那也是一樁佳話,到時候昏禮我一定隨厚禮。”

沈長離方一瞬的情緒已經平息下來了, 他無動於衷聽著兩人對話, 什麽也沒說。

白茸合著眼,纖長的眼睫覆蓋而下,面容蒼白毫無血色。

她確實瘦了很多, 雙頰原本的嬰兒肥已經消退了大半, 也不再經常笑了, 眉目間縈繞著幾分淺淺的憂思, 因為常日睡眠不佳,眼下還殘餘著青黑。

白茸似乎又是昏睡了過去,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們這一番對話,

顧寐之用帕子蘸了水, 給她輕輕擦了一下臉和幹涸的唇。

天邊浮現了一線魚肚白的淺光,昏夜終於過去了,迎來了新的黎明。

墨坪山眾人終於尋進了狐窟,他們都紛紛被眼前這錯綜覆雜的巢穴驚住了。

好消息是楚挽璃找到了, 而且毫發無損,青嵐宗眾人都松了一大口氣。

楚挽璃很迷茫:“找我做什麽。”她不知道大家為何如此擔心。

夏金玉也隨著大部隊進了狐巢, 看到完好無損的楚挽璃方才終於松了一口氣,上來便抱住了她,要哭不笑的:“挽挽,你嚇死我了,幸虧你沒事。”

楚挽璃是和她一起來上京的,下榻在一個客棧。這種情況,楚挽璃倘若真的找不到了,她只是個毫無根基的修士,以楚覆遠對楚挽璃的寵愛程度,她估摸著自己之後在青嵐宗的日子也不會好過。

其實,當天客棧掌櫃的見到了,楚挽璃是隨著一個俊秀的白衣男子離開的,兩人很親密。

夏金玉小心看了一眼一側沈長離。

她當時便估摸著,那個男子應是沈師兄,也只有他,楚挽璃才會在大晚上心甘情願跟著離開,並且幾日杳無音訊,但是楚挽璃和沈長離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,她只能把這消息爛在肚子裏,什麽也不敢說。

如今夏金玉也不知道內幕情況,但是看到楚挽璃沒事,她一顆心方才終於放回了肚子裏。

青嵐宗修士搜了一圈狐巢,這狐巢少說已經建設了幾百年,裏頭狐貍估摸著少說有幾百只,胡九拋下了它們,這些剩下的修為地下的妖狐已經成了棄子。他們在狐巢中發現了大量人類骸骨,這麽些年,慘死在此處的人類少說至少數百。

青嵐宗的人沒留情,搜尋了一圈狐巢,拿走了儲存的靈藥後,便在通訊召集火靈根的修士,預備等正午,便放火徹底燒了這狐巢,斬草除根。

狐妖對人不留情,人類對妖狐自然也不會留手。

來了幾波人,都圍著楚挽璃,也有不少與沈長離行禮的,沒人註意躺在地上的白茸。

楚挽璃皺眉盯著那一堆骸骨:“沒想到,這些妖狐竟如此之壞。”

說這話時,她看了一眼一側沈長離,有些忐忑,之前他是被妖狐迷惑了嗎?可是,楚挽璃自小信任他,不願意去質疑半點沈長離的判斷。

或許是那會兒想岔了,如今……

沈長離沒說什麽,她想著,便幹脆也裝聾作啞,讓這件事情過去算了,反正她在狐巢裏頭也沒受傷。

說到這裏,她才看到地上落著的兩條狐尾,不知是哪種妖狐的尾巴,斷口還帶著一點灼霜的劍氣。

不過,那長長的妖狐尾巴上卻已經不見了血漬,光潤瑩白,絨毛根根可數,極為美麗引人註目,毛色比楚挽璃以前最上好的狐裘還要漂亮。

”楚挽璃蹲下,摸了一把狐尾,驚嘆於它異常柔順的手感:“哥哥,可以把這個給我嗎?”

沈長離瞥了一眼:“想要便拿去。”

楚挽璃便興高采烈,預備將兩條都收走。

一旁顧寐之不急不慢開口:“這得有我師妹的一條吧。”

楚挽璃楞了一下:“為什麽?”

顧寐之說:“畢竟,師兄是為了我師妹才斷的妖狐尾巴,是不是?"

楚挽璃臉上笑容消失了,仰臉看向沈長離。

她沒看到之前場景,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,她來的時候,白茸便已經滿身是血躺在顧寐之懷裏了。

她大概清楚,白茸暗戀師兄,可是,以她對沈長離的了解,他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當面躺在別的男人懷裏?她估摸著,不過是顧寐之隨口胡謅氣她罷了。

顧寐之也看向沈長離。

沈長離以前除妖時,並沒有折磨妖物的愛好,一般都是直接一擊斃命,這次卻不同,顧寐之看得清楚,這般斷尾,便是有意在報覆那只妖狐,尾巴是狐妖最在意的部位,也是尊嚴所在,尤其對於九尾狐而言,斷尾,是羞辱也是折磨,是在討回場子。若不是那兩只妖物及時通過通道跑走了,顧寐之估摸著,兩妖今日都得隕命於此。

沈長離冷淡道:“只是除妖而已。”

他厭倦繼續待在此地了,轉身便走了。

顧寐之很擅長揣測人心,像是白茸與楚挽璃這類單純姑娘,他一眼可以望到底。

可是,沈長離心思重且覆雜。他看不透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,尤其看不透他對白茸的想法。

楚挽璃抱著狐貍尾巴,原本興高采烈,這下心情都不太好了,想說她不要了,卻又舍不得,只能很悻悻收起了那根狐尾。

顧寐之倒是也不介意楚挽璃難看的臉色,笑瞇瞇從地上拿起了另外一根九尾狐尾:“我先替師妹收著,回頭給她。”

九尾妖狐的尾巴極為珍貴,可遇而不可求,便是遇到了,一般人也沒能力能從九尾狐身上削下尾巴來,這會兒不拿白不拿。也就沈長離不在乎這些,什麽好東西,都能隨隨便便給出去。

他收了狐尾,打橫抱起了白茸,預備回上京去了,白茸身體還需要細致地治療和調養。

……

如今竹石村很是熱鬧,村民都分批次從西京回到了村裏。

村裏來了不少青嵐宗的弟子,給他們配發藥物,治療狐傷。

沈長離來的時候,正是個天邊掛滿紫雲的黃昏。

“沈師兄。”幾個弟子見他到了,立馬都與他行禮。

小盈如今也回家了,她換了一身漿洗得幹幹凈凈的衣裳,頭發也梳好了,雖然還是很瘦弱,但是精神了許多。

小滿依偎在她懷裏,正和姐姐說話,兩人都坐在屋檐下。

沈長離出現在這裏,這間屋子似乎都亮堂了。

小滿自然還記得他。

小盈有些畏懼,小滿如今倒是不是很怕他。

她眨巴眨巴眼,很自然地問沈長離:“哥哥,仙女姐姐呢。”

小盈回家後,小滿便與她說了,那日仙女姐姐來村裏的事。那日之後,小盈一直很想再見她,把劍還給她,可是,她沒有給聯絡方式,甚至連姓名都沒告訴他們,小盈膽怯地問過幾次青嵐宗的弟子,都說不知道有這人。

小盈有些怕沈長離,覺得他不會搭理小滿。沈長離不拿劍不作修士打扮時,瞧著便完全就是上京城裏的清貴公子,自帶一點讓人難以接近的氣質。

他卻答了:“在修養。”

小滿便從姐姐身上跳下來,一蹦一跳,回了屋子,不一會兒費力地抱出了一個老大的包袱:“這是阿爹阿娘說,要給仙女姐姐的答謝禮物。”

“哥哥,能托你給仙女姐姐帶過去嗎?”

她解開了包袱,裏頭都是一些農家特產,煙熏肉、曬筍幹,幹香菇……以及不少山貨,都是自家做的,算是他們家現在能拿出來的最好的食物了。

小滿又說:“仙女姐姐太瘦了,哥哥,你要讓仙女姐姐要多吃一些。”

她不知道仙女姐姐是不是哥哥的媳婦,原本想說他沒把她照顧好,想到上次被阿娘罵了,便又不說了。

“哦,還有仙女姐姐的劍。”說到這裏,小滿又回屋抱了那柄緋色的劍來,疊放在包袱上。

小盈拉過小滿,低叱道:“小滿!”

沈長離垂目看著那個包袱。

他細長的手指拿起了那柄劍,袖裏緋對沈長離沒多少排斥,只是抖了一下,便被他輕松握在了手裏。

是白茸的劍沒錯,劍柄上還沾著斑斑血跡,足以看出當時情況的激烈。

劍修與劍,一生都不會分離,除非大限將至時。

他沒料想到,她竟然將把自己的劍給了出去。

以前有人問過沈長離,為何除妖,為何握劍。

他沒給過答案,於他而言,這似是一種天生、與生俱來的使命,覺得本應如此。

如今,他龍化的程度越來越高了,屬於人類的那一半血液,估計很快便會消失。他性情也變得越來越不像人了,越發的殘忍、冷血、涼薄。沈長離很清楚,也不想與自己辯解什麽,他本就是這樣的人,龍血只是讓他顯出了本性。

他要飛升,隨後去仙界龍冢。

其他一切,都是可以放棄的不重要的東西。

攔在他路上的障礙,他都會一一排除。

男人淺色的眸底掠過一些覆雜的情緒,很快被隱藏起來。

見他把包袱收起,小盈也不好再說什麽,見他在青嵐宗似乎地位超然……那應該,也不會做出藏姐姐劍的事情吧。

沈長離在竹石村多留了一會兒,除去了村裏的狐障,這裏被妖狐盤踞太久,沾染了狐氣,不除去對人身體有害。又在村子東南西北四角設置了劍氣封印,以防之後再被妖物侵擾。

他回到小滿家時,小滿爹正在屋前河邊撈魚,準備給好不容易回家的大女兒做燒魚吃,小滿在一旁笑哈哈看著。

春日魚肥,遠處水田一畝畝,水稻冒出了一層淡淡的綠茬。黃昏時,屋頂燃起裊娜炊煙,竹石村又活了過來,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做團圓飯。

他擡眸看向遠方景色。

小滿原本正河邊看魚,她膽大包天地問:“哥哥,你可以幫我們抓幾條魚上來嗎?”

小孩子直覺靈敏,覺得漂亮哥哥今日比平日溫和許多。

沈長離沒說話,隨著他心念一動,那小溪裏的水竟然一寸寸結成了冰,魚都被凍結在了冰層裏頭。

小滿爹驚呆了。

這是小滿第一次看到修士的法訣,興奮得不行,便連一邊的小盈也看得眼睛發亮。

“哥哥,等長大了,我也想學仙法。”小盈比比劃劃,“我想變成姐姐那樣的仙女女俠!”

小盈內斂一點,可是,她想到那日那個遞劍給她的姐姐,在心裏也種下了這樣的期待:“我,我也想。”

“哥哥,我們可以嗎?”小滿滿懷期待地問。

他道:“等滿了十六,去青嵐宗,能否通過測試便看自己本事。”

男人清俊的側臉被濃郁的黃昏映襯得很是溫和,處在這樣的環境裏,他身上終於得以沾染了人氣,不似平時那般冷冽。

顧寐之正在給村民治療身體,剛走出門,便撞見了這一幕,不由得挑眉。

顧寐之含笑頷首:“師兄倒是溫柔。”

“以後說不定,很適合帶孩子。”這話便說得有點嘲諷與譏誚了。

原沈長離只是對白茸一人糟糕,對其他人都溫和,甚至對他也再沒有那日那般言辭。

沈長離性子其實並不難相處,平日只是冷淡不喜歡理人,但並不苛刻,他眼裏是壓根看不到絕大部分人的,對很多事情都冷冷淡淡,也沒有多少情緒。

卻獨對白茸態度極差,那些尖銳傷人的話,顧寐之也只聽他這般說過白茸。

顧寐之覺得這種感情很病態,甚至有些不知該如何形容。

沈長離轉眸看向他,平靜問:“你要替她打抱不平?”

他淡淡道:“表面師兄師妹,背後親親抱抱,是不是很痛快?”

顧寐之一攤手:“我哪有資格對師兄打抱不平。”

“親親抱抱又是什麽意思?”他說,“師兄,我不解其意。”

他說:“小茸沒心眼,直腸子,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無怨無悔,不喜歡了,卻也是絕不會吃回頭草的,無論這回頭草有多香。”

只希望,到時候他不要後悔。

沈長離面容已經恢覆了清冷,不再說話。

許芳也是那日被白茸救下的村民之一,她坐在床上,見一個弟子進來送藥,她忙拉住他袖子,問道:“那日,有個漂亮的女仙子救了我們,仙子今日不在嗎?”

她想當面答謝一下。

方凱嫌棄地抽回了自己袖子:“仙子?莫非是挽璃仙子,她如今回上京去了,你們要答謝,便等下次。”

許芳還有些失望:“那仙人改日再遇到仙子,一定要與她說一聲,以後,隨時歡迎她來玩。”

方凱道:“行。”

只是,他估摸著,以楚挽璃的性子,是不會有閑情逸致來這裏村子玩的。

楚挽璃道是沈長離先找到她的。沈長離自不會要那懸賞。於是,楚覆遠把賞金給大家平分了,來除妖的弟子都還挺愉快,覺得沒有白跑一趟。

方凱琢磨著,預備回去順路宣傳一下這消息,道楚挽璃行善救人,救了竹石村,楚覆遠聽了定然高興。

路過沈長離時,他露了滿面笑容,深深作揖:“沈師兄,挽璃仙子在尋你呢,問你幾時回去陪她。”

楚挽璃回了上京,被楚覆遠關在身邊,悶悶不樂了好幾日,上京城最開始的時候確是好玩,但是沒有沈長離陪著,她又覺得始終沒趣。她特別想和他接吻,也想再那樣被他抱在懷裏,聽他說情話。

心音見她得了九尾狐狐尾,也算勉強完成任務了,便也沒再嘮叨,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。

那妖狐變作沈長離模樣,與她日日在一起,親近了好些,楚挽璃也算得了裨益,也有了一段孽緣,之後待妖祭過後,楚挽璃去了妖界,說不定還能和他再續前緣。

妖祭需要有妖緣之人,它一直督促楚挽璃多接近這些妖物,便也就是為了那一日。

待楚挽璃以身飼妖,完成對玄天結界的修補,用機緣轉生到妖界,它的任務便也算完成了。

這個世界如今的秩序便還能再維持幾千年運轉。楚挽璃也會在妖界有自己的際遇,她的女主氣運莫名其妙消失太多,心音只能想辦法給她一點點掰回來。

女主氣運不足,也確實很影響之後的發展,這段時間沈長離沒找它麻煩,心音尋思著,談若楚挽璃真能和他成婚,倒是也不錯,能拿下沈長離,女主氣運定然能增加許多。

楚覆遠氣得罵她一天到晚沒點正事,被一同前來的許妙真長老勸下了,她道是小姑娘都是如此,熱戀的時候都希望郎君能時刻陪在身邊,她說楚覆遠應多支持,倘若真的能成,這般女婿可遇不可求,找遍天上地下也就這一個了。

楚覆遠便也只能感嘆,女大外向。

沈長離從波光粼粼的池上抽回了視線,淡淡道:“馬上便走了。”

*

白茸再睜開眼時,看到的便是熟悉的屋頂,應是上京城顧寐之的屋子。

身上已經不疼了。

顧寐之之前給她做了一次粗略的治療,回來後又找了醫修再度精細治療了一次。

她感覺自己如今身體狀況很好,白茸試著下了床,發現自己身上傷口都被處理好了,骨折也恢覆了,她試著活動了一下四肢,都不疼。白茸怔怔看著自己手臂上的繃帶,覺得有些荒唐的好笑。

枉費之前她還以為自己快死了,做好了赴死的準備。

卻沒想到好這麽快,她如今真也是越來越皮實了。

屋外傳來敲門聲,白茸忙坐回了床上,說了聲請進。

原是晁南來了,他端著個托盤,上面放著一碗濃稠的藥。

“師妹醒了?”他喜悅道。

白茸朝他笑了笑:“竹師兄現在身體怎麽樣?小盈……就是那個竹石村的女孩,把妖丹給顧師兄了麽。”

晁南說:“吃了藥,已經無礙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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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茸由衷地開心,李汀竹能恢覆,他們兄妹能好。

白茸細膩的手指拿了勺,她長長的如水般的黑發披散下來,有些遮攔視線了,便用手指把黑發掖到了耳後,露出了半邊面頰。

晁南楞住了。

中藥放了靈草,味道很苦,白茸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喝下去了,她喝完了,用濕帕拭了一下唇角,方看到晁南怪異的臉色。

她問:“我的臉上是有什麽嗎?”

晁南立馬搖頭,收好了盤子:“那師妹好好休息,養身體,需要什麽隨時和我說。”

顧寐之之前與他說了。

說白茸臉上中了妖族的詛咒,白茸昏迷的時候,他仔細研究了一下,是強大妖族的印記,邊緣發黑,甚至還附著詛咒。他不知道下咒的女妖和白茸有什麽仇什麽怨,要用印記毀她容顏。

至於詛咒……顧寐之出生合歡宗,見多了情蠱,這個詛咒類似反向的情蠱,不過似只對特定的男人有效,估摸著是讓她碰到那男人便毒發,產生什麽不好的反應。只是,他也不知這到底是與哪個男人有關。

可是,即使不管這個沒頭沒腦的詛咒,他想盡辦法也無法消除這個印記,便只能與周圍人都提前說好,先不對白茸提起,讓她安心養傷。

“對了,這是顧師兄給你的。”晁南翻找了一下,從儲物戒裏拿出了一條美麗的白狐尾巴,遞給白茸。

看起來,應是那日那條九尾狐的尾巴。

白茸輕輕撫摸了一下,入手極為柔軟,她那日腦子昏沈,記憶都不太清楚了,也不知顧寐之是如何弄到九尾狐尾的,倘是另一個人弄到的,定然會都給楚挽璃。

她輕聲說:“這般貴重的寶物,我實在是不好意思無故受領,還是還給顧師兄吧。”

顧寐之說了她肯定不會要,也說了這狐尾主人不願讓她知道,於是晁南面不改色:“顧師兄毛皮過敏,拿著便渾身難受,你還是收下吧,不然我們便去扔了。”

白茸:“……”

她低低說:“謝謝。”

她很感激顧寐之,最開始,她對他第一印象很不好,覺得他是個輕浮又不靠譜,如今卻發覺他粗中有細,細膩又會關心人,身上有很多值得她學習的地方。

白茸希望成為一個,可以給他人帶來快樂與幸福的堅強的人。

她這輩子既已如此,她希望未來,可以多多看到別人的笑顏。

白茸對人情緒很敏感。

待晁南離開後,她看了一眼四周,臥房內沒有鏡子,白茸記得之前五鬥櫃上放著一面銅鏡的,如今也消失不見了。

她有些楞神,摸了摸自己面頰,沒任何異樣的感覺。

算了。

她又小睡了一會兒,起身後感覺舒服多了,精力也恢覆了大半。

白茸換了一身幹凈衣裳,給自己隨意挽了個發髻。

她還是不太放心,預備回竹石村看一看。

袖裏緋還在小盈那兒,她只能找晁南要了一把備用的劍,也能勉強用著禦劍飛行,只是體驗比用袖裏緋糟糕很多。

白茸到了竹石村,在刻著村名的石頭邊停了下來。

她進了村,在村口小溪正遇到一個陌生的婦人,懷中抱著洗衣盆,一手拉著孩子,應是正預備去洗衣裳。

與她擦身而過的時候,看清她的臉,她唇一抖,手裏衣服盆子都掉下來了,面上滿是恐懼。

白茸楞住了。

小孩也看清了白茸,竟嚇得哇得一聲就哭了:“阿娘,妖怪又來了。”

婦人忙蹲下去哄孩子:“別哭別哭啊,阿娘馬上把妖怪打走。”

她拎起那根搗衣的棒槌,提起來做勢要打她,還朝她啐了一口:“你是哪裏來的妖物,如今我們有仙人相助,什麽妖魔鬼怪都進不來。”

見那小孩子哭得臉都紅了。

白茸捂了臉,一句話都沒說,飛快轉身離開了。

她想到了之前晁南的怪異反應。

離開村子之後,白茸找了一條無人小溪,在溪邊蹲下。

平靜的清澈水面上,映照出了她如今的臉。左邊臉頰上,竟然布滿了沒有規律的赤金色紋路,甚至微微凸起,覆滿了她原本雪白的整張左臉,白茸面容蒼白,黑發白膚,配著這詭異的半面臉,看著確像妖物所化,極為駭人。

白茸怔怔的,伸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臉。

她想,今日不如還是先不去見小滿和小盈了吧,她怕嚇到了她們。

她遠遠站著,看到有數個青嵐宗弟子出入竹石村,似乎和村民相處不錯。如今,已經有青嵐宗接手了這裏,那看來,應不存在再有什麽問題需要她了。

白茸禦劍回了上京。

一路上,她遇到了不少人,十個人中幾乎有八九個會回頭詫異地盯著她,尤其是男人,目光各不相同,有惋惜的,有厭惡的,有畏懼的,還有好奇的。

她覺得自己很像供人觀賞的珍惜動物,人卻又很麻木,也提不起勁悲傷。

之前在顧宅,竟沒有一個人對她說起此事,估摸著是顧寐之交待了。

她也終於明白了,侍女和晁南看她的眼神。

是小心翼翼,憐憫,看病人的眼神。

以顧寐之的醫術,也沒給她做什麽治療措施,白茸估計著,這印記可能是去不掉了,她需要頂著這張臉過下半輩子。

白茸在上京城穿行,感覺自己像是一抹游魂。

她回上京那麽久,還沒時間逛過這些以前熟悉的街道,都在不停地忙忙碌碌。

路過淮明巷,便到了南大街,她喜歡的首飾店、成衣鋪都在此處。走過月宮橋,便能到信安坊,這條街格外繁華,盡頭便是上京城有名的百味坊,白茸以前最愛吃他家的點心。

白茸怔怔看著熟悉的鋪面與忙碌的小二,老板今日甚至也在店內。

上一次,她帶著桃葉來買點心,馮老板還笑著問她,沈公子怎麽沒來,是不是要成婚了,還提前道賀他們新婚愉快。沈桓玉那時得空便常來這裏,她事情他很上心,很少使喚仆傭,有空都是親自做。

便連馮老板都知道她是他未來的妻,甚至順便都知道了他們的婚期,她愛吃的口味百味坊都記得,時常給她備著。

“白姑……”她站太近,馮老板原本看到她了,神情卻陡然驚疑,笑容凝固在臉上,不知是不是自己認錯了。

白茸已經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左臉,扭頭便跑,麻木的情緒陡然松動。

她轉了身,順著回路跑了起來,不知要跑去哪裏,也不知要跑到何時。

風在耳邊呼嘯。

她陡然撞上了一人,方才發現,自己竟然已經下意識跑到了西坊朱雀路,白府附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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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出著神,不料,撞上了一個剛從馬車上下來不久的男人,男人穿著一身錦衣,伸手還隨著一個小廝。

“你誰啊,走路是不是不長眼睛。”那男人張口罵道。

她低聲道:“抱歉。”

天邊已經浮現了紫色的晚霞,春夜晚風暗渡,樹影搖曳,男人瞇了瞇眼,看清了她的臉,神情陡然變換,厲聲道:“白茸?”

這人竟是白頌。

白茸下意識想跑,卻已經被他捏住了一條手臂,正巧捏在她綁著繃帶的手臂上的傷處,疼得她一聲低呼,面色煞白。

“好你個白茸,竟敢離家出走,跑哪了去了?”

白頌比她大了五歲,在家中行二,人稱白二爺,是白芷一母同胞的親兄長,他生得和兩個漂亮的妹妹都不太像,長得像賀素淑,單眼皮長臉,面容透著一點陰鷙。

他捏著白茸胳膊,仔細看了一眼她的左臉,臉色更是陰晴不定:“還把自己鬧毀容了。”

原本他還挺看重白茸,這便宜妹妹生得極貌美,性子又柔順溫柔,知書達理,琴棋書畫都好,便是不嫁給沈桓玉,也找個好去處,能給他添幾分前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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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皮笑肉不笑:“和野男人跑了,一跑還這麽久,可真夠丟人的。如今,沈桓玉定不會要你了,還有哪個正經男人能看得上你啊。”怕只能暗地裏賣去花樓了。

沈桓玉喜歡白茸,不就是看她好看。

如今走丟了這麽久,清白肯定沒了,臉也毀了,還不如死外頭算了。

能讓白芷順順利利嫁給沈桓玉,也算給白家做了幾分貢獻。

白茸忍痛甩開了他的手,她縱然身上還帶著傷,她現在也不怕白頌。

白頌見這個柔弱的妹妹竟然還敢反抗,如今沈桓玉肯定也不要她了,她沒了依靠,白頌想也沒想,反手就準備抽她一耳光,小時候,他欺負白茸慣了。

這耳光沒抽下去,被一人輕易捏住。

白茸很意外,其實這耳光定然傷不到她。

看清夜幕中來人時,她眼睫陡然顫了顫。

他今日一身皦玉廣袖白衣,袖口壓著隱綽的竹葉映雪紋,輕袍緩帶,淺雲色腰帶束起勁瘦的窄腰。

完全便是一個豐神俊秀的清貴公子,如果不看身形,根本看不出是習武之人。

白茸細瘦的肩都在發顫。

她遇到了此刻最不想遇到的人。

為什麽每一次,她最狼狽的時候,都會遇到他。

“這……沈桓玉?”白頌唇狼狽地動了幾動,本能的恐懼,幾乎讓他有點想拔腿就跑。

沈桓玉性子護短且睚眥必報,見不得他們欺負白茸,白頌人生挨的第一次毒打,便來自他。

沈桓玉拎著他的腦袋按入了水池裏,含笑問他,有沒有洗幹凈嘴巴,以後還對不對自己妹妹那般說話。

沈桓玉把她如珠似寶寵著,不讓別人動一下,硬生生把一個沒娘的軟弱庶女寵得比大小姐日子還舒服。除去年禮外,每年沈府都會暗中送不少銀錢,都給白茸一人用,年底還要查賬,這麽多年,說是他們沈家養著的女兒也不為過了。

他不知這煞星如今為何會出現在這裏,也不知他剛聽到了多少。

“妹,妹夫。”白頌改口道,“小妹今日回來了,就是……遇到了一些小問題,我擔心她身體,便多說了幾句。”

他各種暗示,示意沈桓玉看白茸的臉。

白茸已經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左臉。

沈長離完全沒看她,很平靜。

他擡眸看向白府的滿園喜慶,輕聲道:“白家背地裏想做什麽事情,不要以為我不清楚。你自己也明白,不知你們白家能否兜得住。”

白頌臉色陡然煞白。

他們想偷梁換柱的事情,假設鬧出去了,如果沈桓玉的身份是真的——如今已經八九不離十,就差一紙詔書了。

偷換皇子妃,是要殺頭的罪名。

他雙腿都嚇軟了,幾乎要站不住。

“這,這……小妹。”他六神無主,朝一側白茸撲了過去,幾乎給她跪下了,“小妹,我們沒想做什麽,不過因為找不到你,又不敢說,便,便只能繼續這樣操持,等你回來……”

白茸死死咬著唇,之前,明明是他自己說,誰都可以。

她疲憊又痛苦,完全琢磨不透這個男人,她沙啞地說:“松開我,你走吧,別告訴家裏人你見過我,以後,我再也不會回來了,和這個家也再沒有關系了。”

便是不和他計較的意思?

只是,她說了不算數,白頌六神無主地看向一側沈桓玉。

他站在樹下陰影裏,神情看不分明。

他對白頌淡淡說:“滾吧。”

白頌滾了。

白茸死死捂住自己的臉,轉身便想走。

見他轉眸看向她。

那雙淺色眸子依舊像是琉璃一般漂亮,視線掃過她的面頰,和她指縫中漏出來的印記。

白茸情緒終於徹底崩潰了。

“你是專門來看我笑話的嗎?”她細瘦的肩死死繃著,聲音卻嫩嫩的,又帶著一股子哭腔,完全沒有殺傷力。

其他人她都不在乎,這種時候,她唯獨不想遇到他。

沈長離沒說什麽。

她身子一輕,竟被他隨手抱了起來。

兩人體型差擺在這裏,她比他矮了一個頭,骨骼又纖細,被他打橫抱起像是沒重量一樣。

她腦子一片空白,拼命掙紮,先是用自己會的所有亂七八糟的招數去攻擊他,都被他輕易卸掉了。

她搜腸刮肚,想拿出一點難聽的言辭辱罵他,可是她教養太好了,字典裏翻找不出幾個臟字,就是辱罵了他估計也不在乎。

她雙手都被他的靈力縛住,身體都動彈不得。男人細長冰涼的手指,拂開了覆蓋她左臉的烏發。

白茸渾身都在發抖……他為何要如此折磨她,她絕望地想,她上輩子是不是欠了沈長離的,這輩子是還債來了。

可是,他狹長的眼掃過她的面頰,神情沒什麽變化,很平靜。

這是見到她的臉後,唯一一個如此反應的人。

“覺得很醜很惡心是不是。”她唇顫抖著,眼淚在眼眶裏打轉,“沈長離,你別裝了。”

她也是個才還沒滿二十的年輕姑娘,臉驟然變成了這種模樣,身邊人不是隱瞞便是厭惡,甚至被自己親手幫過的人當成妖怪,她的心也是肉長的,也會覺得委屈和難受。

他也沒說什麽,低眸銜了她的唇,把這些話都堵住了。

……

夜色昏沈,這是一個荒廢的院子,周圍滿是蔥蘢的草木,迎春與海棠的暗香被夜風送來過來,縈繞在鼻尖。

兩人便坐在這花木間。

他身子很熱,因為很久沒碰過她了,甚至比平時還興奮一點。他對她的態度千變萬化,但是每次身體都很誠實。

無關她的長相,只是對這個人。

他大手捧住她小巧的臉蛋,把她的淚水一一吞掉。

白茸渾身都在哆嗦,感覺整個人都要被他吞下,比平時還難熬。做這事兒時,他清冷的外表下藏著的一點獸性便格外明顯。強勢,粗暴,並且很貪,不知足。

他的靈力順著這個吻傳了過來,她身上循環的靈力,原本就有大半來自他,白茸身上的創口,不知不覺都被修覆。

她的面頰,竟然也一點點重新恢覆了光潔,赤金色褪掉了,剩下一股黑氣消散在她體內。

強大的龍類,自然可以用自己的印記覆蓋掉其他獸類留下的妖印。

“阿玉。”她腦子昏昏,他這般打扮和舊時太像,甚至連看她的眼神,有一瞬都和沈桓玉很相似,她想到之前他在白頌面前的表現……莫非,被奪舍的阿玉真的回來了,她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,又很慌亂,為什麽他要在這種時候回來,要看到她最不好看的樣子了。但是她忽然也不緊張了,因為知道,如何的她,他都會接納會愛她。

她還不知自己面容的變化。

他沒應這聲,低眸含住她的唇,又繼續了一次。

結束的時候。

白茸還在喘氣,舌尖發疼,面頰通紅,唇又疼又腫。

她還坐在他的腿上。

白茸終於回神。他眸子涼薄,淡琥珀色,比沈桓玉的眼更為狹長些,如今眼神也不同了,眸底冰冷,找不出半分深情的纏綿。

他沒有回來,一切都是她的妄想。

沈長離平靜解開了對她四肢的束縛。

白茸腦子嗡嗡直叫,立馬從他身上下來,腦子亂成一團。

他們現在這樣,到底算什麽。她想抽這個無恥男人一耳光,唇卻在發抖,胳膊和腿都軟得不行,毫無力氣。

沈長離只是平靜地看著她。

“婚事不辦了。”他說,“今日,我本是來白府談這件事情的。”

這場荒唐的鬧劇,也是時候終止了。

“過段時日,我便會與別人成婚。”他說,“不管你和以前的他有什麽感情,都到此為止了。”

“我不愛你,也沒愛過你。你也不必再將我當成他的替身。”

白茸腦子還在一陣陣嗡鳴。

“顧寐之品格不錯。”他站起身,唇上還有她咬出的痕跡,語氣卻平靜,“以後,你若想擇一歸宿,可以尋他。”

白茸渾身的血都涼了下來。

方才,這個男人還在與她做著極盡親密的事情,轉眼便可以說出這種話來。

他還是人嗎?

況且,沈長離這回不是開玩笑,也不是在說氣話。

以前,無論阿玉如何與她拌嘴,都絕對說不出口這種話。她但凡多看別的男人一眼,他都會不高興,談何讓她去尋別的男人成婚。

他說過她從頭到尾都屬於他,生生世世都只能是他的,死了都要去陰曹地府尋她一起轉世。

郎心易改,愛恨難消。

她流著淚,慘笑道:“沈桓玉,你是知道,我放不下你,尋不了別的男人,所以才一而再,再而三如此說話。你知我天生下賤,甘願將心捧出來,送給你這樣一次次的踐踏。”

“你這次又要娶誰,白芷,楚挽璃?還是哪個新的女人?”她數不清他與多少女人有過首尾,甚至還出沒秦樓楚館,吻技估摸著也是在那些女人身上練出來的。她裝作不在意,可是,一想起便依舊心如刀割,每晚卻也只能靠不住地回想這些畫面來提醒自己,用來減少對沈桓玉的愛與思念。

“你若真希望如此,我便聽你的。”她淚水不住往下落,“如你所願。”

“我會找到很好的人,與他好好走下去,一生平安幸福。”

沈長離面容冷淡,隨她說著,一言未發。他將一個包袱放在了她身邊,便走了,再也沒有回頭。

白茸獨自在風中坐著。

她用僵硬的手,打開了那個包袱。

最上面,是各類山貨,還有完好放在劍鞘中的袖裏緋,估計是小滿小盈搭來的,她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麽到沈長離手裏的。

最上,卻是一個熟悉的梨木雕花食盒。這是她以前最喜歡的食盒,備在沈家中。

她打開食盒蓋子,裏頭滿滿當當都是點心,還散發著熱氣,全是她以前喜歡的各式口味。

白茸拿起一塊栗子糕,咬了一口。

溫熱的液體順著側腮不住往下滑,她喉嚨發幹,一塊栗子糕吃完,沒品出任何甜味,只有滿口的鹹澀。

明日,終究還是會到來。

她擦幹眼淚,站起身,配好袖裏緋。晨風中,宏偉的上京城輪廓緩緩浮現,宛如一場盛大的告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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